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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视而不见

据说当年哥伦布首次登陆美洲华特琳岛的时候,岛上的印第安人看不见那艘船。我以前跟Kevin讨论过,这么大一艘船出现在面前,怎么可能看不见呢,即使人们第一次看见一个陌生的物体,认不出这个物体,无法给这个物体定义,但能看见这物体的存在啊。这么大一艘船,眼睛怎能直接漏过?

我今天突然有点明白了。

珠海市区有个停靠邮轮的港口,珠海不大,我常常坐车经过,但我从来没注意那片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直到有一次我有机会从那个港口乘坐游轮出海去。从此以后,每次经过才真的注意到那里有一个港口,是专用停泊游轮的港口。

还有一次,跟着朋友上了帆船,摸过船舵拉过帆,之后看水手电影的时候突然能够认出每个人在船上的工作岗位具体做着什么事情。那之前,当那扇这么大的帆竖出现在我面前时,难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吗?也许我眼睛看见了,又没看到心里去,这大概就是我们中文里的“视而不见”。之前没有游轮和帆船的概念,对它们没有这种意义的认知和近距离触碰的记忆。我对他们毫无概念,又怎么能意识得到他们的存在呢。

我在新浪微博上搜到一篇刘惟佳的博客,关于这一点是这么描述的:“世界的逻辑往往是反着的。不是你听到了、看到了某种东西,然后就知道它叫什么名、有什么特征。事实恰恰相反。人们首先需要在头脑里建立某种概念、特征相一致或相类似的东西时,才能够分辨、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人类的意识(即意义识别)的过程。两个人面对同一个事物,可能一人认识,另一人不认识;一人懂的,另一人不懂得。而认识与不认识、懂得与不懂得的差别,不在于对象,而是在于人的头脑里是否有此预设。”

没出国之前,不同国家的语言在我耳朵里只是一种声音,不是表达意思的语言。每到一个地方学了几句,尝试着找到他们语言的规律,日后耳边听到这些语言,他们才成为语言存在。

开始健身后,一个朋友推荐我买一个专做健身服的牌子。认得、熟悉那个牌子以后,辗转不同城市的健身房之间,突然发现周围健身的人很多人都穿这个牌子。但以前这个牌子的商标难道没有出现在我眼前过吗?为什么认识这个商标之前,这牌子好像从没出现过。

就是这样。好多东西,先认识了,才看得到他们的存在。

就像,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在公共场所清嗓子吐痰原来是一件那么令人反感的行为,是因为在国外的时候,一个外国朋友认真问了我这件事——问我这个行为在中国是否被认定为没礼貌,还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我才开始留意,清嗓子吐痰的声音从那时开始变得越来越刺耳。

以前吃面条就是用筷子夹起面条放进嘴里,用牙齿咬断那些放不进去的,让断下来的掉到碗里,一会接着下一筷子夹起来吃。直到有一次去留学欧洲某国的朋友家做客,吃她亲手做的意大利面,我按照我的办法用叉子边吃边咬断,她淡淡地问是否需要拿把刀或者勺子,我当时还诚实又无知的说,不用刀,我有牙齿呀!再到去了欧洲,歪果同学看我吃面的样子惊呆了的问是否要拿一把刀给我,我才意识到,原来地球另一端的人民用另一种方法吃面。我们习以为常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是不礼貌甚至很不卫生的。

从小城市去大城市,去商场的收银柜买单。没有意识到排队分入口和出口,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行为,只是着了魔似的关注我自己的需要,于是直接逆道绕过入口走向柜台,被服务人员要求退到队伍的入口,才知道排队的出口入口是怎么一回事。

在某国的餐厅吃饭,发现所有的顾客都会等到服务员有空的时候才跟他们说自己的需要,如果服务员正在跟某位顾客沟通,其他的顾客就会站在旁边安静的等,才发现以前自己需要服务员提供服务的时候从来没有留意过他们是否正在忙于另一桌的需要。没有服务员听不到顾客的呼唤,因为顾客为等到服务员空下来的时候才呼唤。才想起在我们国家做服务员太不容易了,同时好几桌的人在跟一个服务员说话,她在这里点单,另一桌人叫她拿筷子拿水,还有一桌人叫她买单,她慌慌张张同时坐着几件事情,因此很容易出错,因此顾客更没耐心,因此更大声呵斥,因此周围的人都很容易生气着急。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路上那些残疾的或者脚受伤的行人,直到几年前我自己脚受伤拿着拐杖以最慢的速度行走,无法独立搬行礼,许多事情必须求助他人以后,才留意到那些行走不便的人在搬运行李的时候很需要帮助。

在有些欧洲国家,大家排队都不喜欢太挤太急,人跟人中间留着一些空隙,大家保持距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你前面的人往前挪动,也不会有人见缝插针突然挪过来,你不需要凶狠或者动气的讲理,因为大家都会看好自己应该属于的位置,没人占便宜。我才意识到,这也是一种排队的方法,我个人,更喜欢这样不紧不慢的排队。有了这样的经历,再回国排队的时候,才突然觉得难以忍受,后面的人紧紧的贴着我,亲密至极。我前面的人挪动了,如果我不即刻挪动还留有缝隙,后面的人就会推着我挪动。我试过有一次站在原地对抗,就是不跟前面人贴太近,后面人会自动以为我不加入队伍,绕过我站在我前面。因为我“不赶紧走”。

我以前都会特别反感。慢慢的又开始理解了,意识,不见到不同的世界,没有认识到,是不会看到的。每个人对礼貌和鲁莽之间的那条线,界限不同,认识不同,其实也没有绝对的对错好坏,底线也许是相对的。何况是完全没有认识到呢。

一个人这样的认识要怎么提高呢?

睁开眼睛多看,多去去不同的地方观察,想想别人那么做是什么原因,知道自己要坚守的那条线在哪里,当别人的那条线跟我们的不一样的时候,不要站在更高点指责或嘲笑,而是想着,只是认识不同。认识到这一点,自己的心宽了好多,整个世界都明朗了,听到旁边的大妈长长的清了清嗓子吐了口痰再冲着在50米外沙滩上玩耍的孙子喊话,也觉得没什么好反感的。(我此刻的周围)

哥伦布的那艘大船也好,许多以前我看不见的东西也好,也许我们视觉上是看到的,但我们认识上捕捉不到他们的信息,是另一种看不见。我今天站在海边的公共洗手间入口排队,因为离门还有一定的距离,就有人直接绕过我,站在门前面等。我很难断定他们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也许在他们看来我没有挤的那么近,就一定没有排队,我只是站在静静的、看着厕所跟自己玩。按照以前的个性我应该会“教育纠正”他们自私无理的行为,突然,今天觉得这并不是自私无理,只是他们没有看待事情的认识不一样而已。就多静静的等了一会,看看他们的样子,完全没有愤怒的看着,想着是什么造成了这些认识的不同。

回到座位上后,就写下这篇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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